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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界上最古老的行業是什麼?

  有人說是小偷和妓女,這樣的說法,確實是滿有道理的。

  因為某人擁有錢財與物產,就會有人想不勞而獲、據為己有;某人感覺欲求不滿,就會有人不惜張開雙腿來滿足對方,彼此各取所需。金錢與性,是人類最原始的渴望,完全出於本能驅使,無論文明再怎樣發達,小偷和妓女也不會被禁絕,更不可能被消滅。

  巧合的是,這兩個古老的行業恰好都出現在中村文則的作品《掏摸》裡,分別飾演小說中的男女主角,彷彿命中注定我愛你,為了各取所需,他們的肉身與命運緊密糾纏在一起,發展出看似悖德又讓人絕望的畸戀。即使看不見明天的太陽,今天依然要活得燦爛、活得瘋狂,正是男主角內心真實的寫照。

  他對於走在路上誰是有錢人?天生有著極靈敏的嗅覺,甚至可以像是摸骨師一樣,清楚察覺到皮夾和錢包是放在哪個口袋,巧妙盜取而不被對方發現。對他而言,錢財真的是人們的身外之物,當他靈活地伸展十指,下一瞬間又是白花花的鈔票掉進自己的口袋,如探囊取物易如反掌;一轉身,這些不義之財又被他一夕揮霍,那些鈔票上印的數字,宛如被蒸發一樣消散在空氣中。

  是童年的陰影造就他反社會的性格,做出背離社會規範的犯罪行為?還是耽溺於當獵物得手後,竄過指尖皮膚異樣感覺消失的快感?我相信主角的心靈深處必然存在龐大的黑洞,有著無論如何也填不滿的空虛和複雜的心理因素組構而成,所有欲望與刺激不斷被這個黑洞吸進去吞噬殆盡,扒竊成癮終至無法自拔。

  更悲哀的是,他並不知曉自己早已成了俎上肉,被更邪惡的犯罪組織盯上,要他以性命作為代價,去竊取某人身上極機密的情報,完成幾乎是不可能的任務。身為專業級扒手的他,萬萬沒想到竟然只是個被命運操弄的傀儡,在其身後懸吊的絲線隨時有可能迸然斷裂……。

  像慣竊這樣的小奸小惡,乃至於吸血蛭般的詐騙集團,都是不見容於社會的邊緣份子,用不當的手段牟利營生。但隱身於社會大眾看不見的權力結構與金錢帝國的背後,還有更多潛藏惡意的黑暗勢力任憑己意操縱著世局,這些大奸巨惡就算動員國家機器司法機構也束手無策。他們可以在股市輕鬆操盤、洗錢、干預企業集團與政府的人事任用,秘密從事暗殺行動如入無人之境。他們費盡心機巧妙安排的一連串陰謀,有時僅僅出於純然的惡意或享受實驗品完成的娛樂效果,一念之間就顛覆了整個世界,甚至改寫歷史,令人不寒而慄。

  生於愛知縣的中村文則,從出道以來就善於描寫人性最可怕的黑暗面,2002年獲得新潮新人獎的成名作《鎗》即顯現出大健江三郎早期作品《飼育、死者的傲氣》那種幽幽飄浮於空氣的不快感,宛如在暗不見光的甬道摸索前進,盡可能揭發表面光鮮的底層,腐敗而醜陋的事物本質。

  2005年《泥土裡的孩子》獲得芥川賞,吸引日本廣大讀者群的關注,2009年《掏摸》更摘下第四屆大江健三郎文學賞的桂冠,可說是實至名歸。這些故事中的主角都有極其晦暗不為人知的過去,他們只選擇活在當下,不願與過往的一切有什麼瓜葛。在他們卑微猥瑣的人生中,有人渴望找到幸福的出口,有人則絕望的想要自我毀滅,這些是往往身不由己,被逼到絕境才做出的選擇……但故事的盡頭,益發突顯出人性的光輝。

  中村文則小說作品的舞台,像是社會新聞版習見的暴力犯罪與家暴受虐所衍生的種種問題病灶築成的巢穴,透過人物刻劃與心理描寫,挖掘出屬於每個人生命經驗裡多少都會體驗到的普遍價值,他對行為偏差以及犯罪動機這方面的題材特別執著,也因此走出一條有別於時下流行的暗黑暴力犯罪小說不同的道路。這跟他早年的閱讀也有相當程度的關聯性,像是俄國文豪杜斯妥也夫斯基的《罪與罰》、卡繆的《異鄉人》、《瘟疫》以及卡夫卡和太宰治的作品,都深深影響他去思考:「到底人活著的目的為何?」

  絕大部分的暴力小說,往往從施暴者的視角著眼,少有從受虐者的角度,進行抽絲剝繭的觀察分析,投以人道主義的關注,然而像《掏摸》這部作品,扒手臨死之前,還在意者挨餓的小扒手有沒有受虐?要不要送至育幼院給他一個正常而安穩的童年?擔心孩子的母親會不會被犯罪集團做掉?自身已是難過江的泥菩薩,何來如此令人動容的溫柔與慈悲!教人有種食不下嚥的深沉悲哀籠罩在心頭。

  我想起馮小剛執導的電影《天下無賊》裡面,神乎其技的扒手(劉德華飾演)在歷經爾虞我詐、充滿算計的江湖經驗後,最後想要幹一票大買賣然後收手,竟然敗在一個純真的孩子身上,因為從心底生起一絲救人的念頭,最後犧牲了自己的生命,換得妻子得以平安度日的後半輩子。狂徒的末日,如殺手輓歌在風中隱隱作痛,這世上沒有完美的人,也沒有完美的犯罪,唯有愛能突破種族、階級、貧富、血緣、年齡和性別的差異,扒手的世界亦然。

  讀完這部小說,覺得像是一口飲盡後勁強的烈酒,品嚐久違的濃郁風味,那是深植於心的真實感動,留在唇齒間的餘味揮之不去,反覆咀嚼更能享受其喉韻。不禁想起自己蒙昧的童年、青少年的叛逆期,不被社會所期待和接納的那些徬徨歲月,究竟是如何艱難地熬過去?每個人或多或少在心中都曾有過惡意蠢動的時刻。最卑劣的不是明著去進行破壞、詆毀或污衊,而是當惡意被飼育成為怪物時,仍無視於它的張狂,決定昧著良心別過頭去,彷彿壓迫別人欺凌受害者是理所當然的事,操控別人的生死當成消遣娛樂。中村文則的小說譴責的正是如此極惡之人,也為當前價值混亂的社會敲了一記令人印象難忘的警鐘。

  
  本文作者:銀色快手 文學評論家 

  中村文則《掏摸》譯者 葉韋利

  臺灣商務出版 上市日期 2011/0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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