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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現在,當我回想這件事,即使事發至今不過三週,我仍然認為這是個相當奇怪的反應。我一直以為死亡會讓我麻木,讓我因悲傷而動彈不得。但是現在,死亡降臨了,我卻沒有掉一滴眼淚,不覺得世界在我周圍崩解。儘管死亡來得如此突然,然而令人不解地,我已有接受它的一種不尋常的心理準備。困擾我的是別的事物,和死亡或我對死亡的反應無關的事物:我的父親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他沒有妻子,沒有倚賴他的家人,沒有人的生活會因為他的離去而改變。或許散居各處的朋友會暫時感到震驚,會因為想到死亡之任性和莫測而肅然,就像因為失去朋友而肅然那樣。他們會有一段短暫的哀悼期,然後就什麼也沒有了。最後,人們會覺得他彷彿不曾活過。


  甚至在離開人世之前,他已經不存在了。許久之前,最親近他的人已學會接受他的不存在,並視之為他存在的一個本質。現在他離開了,世界將不難接受他已永遠離去的這個事實。他生命的本質使這個世界已經準備好接受他的死,一種預期中的死亡。倘使人們記得他,那也只是一種模糊的記憶,如此而已。


  他缺乏熱情,不管是對於事物、人或想法,他無法表露自己,或者不願表露自己,他設法讓自己和生命保持一段距離,避免投入事物的核心。他吃東西,去上班,和朋友往來,還打網球。然而,儘管如此,他並沒有在那兒。就最深刻、最固定不變的意義而言,他是一位隱形人。別人看不見他,而且極可能他也看不見自己。倘使他活在人世時,我不斷地尋找他,不斷試著尋找那位不存在的父親,那麼現在他死了,我仍然覺得我必須繼續尋找他。死亡沒有改變任何事情。唯一的差別是,我已經沒有時間了。


  摘自保羅奧斯特《孤獨及其所創造的》天下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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